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雄辩艺术不朽经典(2022年)

时间:2022-07-01 19:40:04

下面是小编为大家整理的雄辩艺术不朽经典(2022年),供大家参考。

雄辩艺术不朽经典(2022年)

 

 雄辩艺术的不朽经典 ————读《过秦论(上)》 作

 者:

 孙绍振

 原发信息:

 《语文建设》(京)2013 年第 10 期 第 43-46 页

 期刊名称:

 《高中语文教与学》 复印期号:

 2014 年 02 期

 《过秦论(上)》是一篇奇文。奇,体现在文章的论点有失片面,文章的论述逻辑亦存在明显的漏洞;但是,作为文论却具有超越历史的价值,至今仍然是文学史上不朽的经典。

  所谓论点有失片面,指的是把秦灭亡的原因仅仅归结为“仁义不施”。实际上,论定秦是亡于法家的严刑峻法,属于汉初儒生,不仅在后世,而且在当代也颇有争议。有学者指出秦之国祚短促,许多政策恰恰是法家所否定的,如《韩非子》中的《亡征》有一百多种,秦始皇就占好多条。如秦始皇过于勤政,也就是过于集权,正是法家所反对的。秦究竟是亡于法家,还是没有彻底遵循法家,至今在学术上还存在争辩。比较折中的看法是,秦亡是内外多种原因造成的,不能简单认定为违反儒家的仁政原则。《过秦论》的论点,无疑有片面性。

  再来看其论述逻辑存在的明显漏洞。文章题旨是总结秦从崛起到灭亡的原因,结论是秦亡于“仁义不施”,亡在为政之暴。从逻辑上讲,其兴

 起乃至统一全国,应该是实施仁政。但是,整篇文章论述秦之兴,连仁政的边都不沾。

  题目是“过秦”,可文章主要部分却并未从秦之“过”着眼,而是称秦之兴为脉,系统分析秦自孝公至始皇逐渐强大的原因:“据崤函之固”,地形易守而难攻;“窥周室”,有政治上统一全国的雄心;内政上“内立法度,务耕织,修守战之具”;外交上实行连横政策,对诸侯分化瓦解,各个击破,轻而易举地取得了“西河之外”的土地。从这里可以看出,根本没有仁政。相反,商鞅变法,所用的恰恰是严刑峻法。而文中所提及的六国著名的四公子,却不乏儒家仁政色彩:“明智而忠信,宽厚而爱人。”文章还正面写到秦国和六国的战争:“追亡逐北,伏尸百万,流血漂橹。”这哪里有什么仁政的影子?

  虽然如此,文章仍然是经典,读者很少感到疏漏,无不享受着作者高瞻远瞩气势如虹的雄辩艺术。下文对其雄辩艺术展开具体分析。

  其雄辩艺术首先得力于语言的概括和渲染。这里的概括和渲染,不是直接归纳式的,那样容易片面化,而是和矛盾的揭示结合在一起,在对立面的分析中,揭示其转化的条件,这就不但看起来全面,而且给人以深邃之感。

  文章一开头写道:“秦孝公据崤函之固,拥雍州之地,君臣固守以窥周室,有席卷天下,包举宇内,囊括四海之意,并吞八荒之心。”这几句就透露出矛盾:一方面是说地形有利,但地盘很小;另一方面,则是说政治上野心很大。中国诗话讲究诗眼,要读出文章的好处,也要讲究字眼。

 像“窥”这样精粹的字眼,用暗喻构成了以小窥大的形象,无疑精练之至。“窥”的内涵,对秦之崛起有重大意义,因而接下来用了三重对仗性排比句,“囊括四海,席卷天下,包举宇内”,这就不是以精练为特点,而是以渲染为务了。这种渲染显然带着汉朝正统赋体的风貌,但还是与其有一定差异。第一,不像汉赋(尤其是官方大赋)那样一味作景观的平面、静态的铺排,那样有碍于思想的发展,这里是用来发表议论,不是一般的议论,而是大发富丽堂皇的宏论;第二,汉赋铺排繁复,叠床架屋,不知节制,且流于空疏,贾谊则对赋体句式节制使用,间之以散句贯穿之。这里就三个四言短句来说,极其精练。但是,从句子间的关系说,一个意思,三重反复,不但不嫌重复,反而显得很有情采和文采。这种情采和文采,没有流于空疏,原因是思想有力度,故亦不乏智采。作者在宏大的视野中概括了矛盾的各个方面。首先是空间从有限(崤函、雍州之地)到无限(宇内、八荒、四海);其次在语言上对无限的空间以三个同义所指(席卷、包举、囊括)统一起来;接着从时间上概括,惠文、武、昭襄,是三代君王的业绩,从公元前 337 年到公元前 251 年,八十多年,仅以一言以概之。至于“南取汉中,西举巴、蜀,东割膏腴之地,北收要害之郡”,从空间上说东南西北地盘全面扩张,可只用了四个动词(取、举、割、收),同义所指,对称句法,使得结构有机紧密。

  接下来意脉就深化了。邦国的崛起,光有三代君王的雄心,还只是主观愿望。客观的根源,还在于内政上的改革和外交上的策略:

 当是时也,商君佐之,内立法度,务耕织,修守战之具;外连衡而斗诸侯。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。

  内政的改革,本来是很复杂的历史悲壮的过程(商鞅自己就作法自毙),文章只用了十一个字“立法度,务耕织,修守战之具”。外交上连衡路线也经历长期曲折斗争,也只用了“连衡而斗诸侯”六个字。特别是“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”,把外交上的纵横捭阖,纵则帝秦,横则王楚的搏斗,上百年的血腥战争,地居僻远的秦国扩张到黄河以西,用“拱手”两个字总结,似乎没有动手、没有流血就扩张了土地。话说得这样轻松,自然是语言的高度概括力,但更是夸张了胜利的唾手可得。其实,贾谊的说法并不符合史实。六国合纵,与秦作战有五次。第一次,公元前318 年,魏、赵、韩、燕、楚五国合纵攻秦,秦军取胜。第二次,公元前298 年,楚、齐、韩、魏联合攻秦,苦战三年,击败秦军,攻入函谷关,迫使秦归还韩之武遂及魏之封陵等地。第三次,公元前 287 年,齐、赵、魏、韩、燕五国联军攻秦。五国各怀鬼胎,进至荥阳、成皋即互相观望,不肯首攻。秦为破坏五国联盟,主动取消帝号,将前占之温、轵、高平归还魏国,将王公、符逾归还赵国。联军遂撤走。第四次,公元前 247 年,魏、赵、韩、楚、燕五国组成联军攻秦,大败秦军,尾追至函谷关后撤军。合纵攻秦获胜。第五次,公元前 241 年,赵、魏、韩、燕、楚五国联军,秦集中兵力进行反击,联军不支败退。由此可知,先后合纵与秦五战,秦两胜两败,其中一次还是在外交上重大退让,才使对方撤军。可是,贾谊却将之说成不战而胜战略性的压倒性的胜利,对方“以十倍之

 地,百万之众,叩关而攻秦。秦人开关延敌,九国之师,逡巡而不敢进。秦无亡矢遗镞之费,而天下诸侯已困矣。于是从散约败,争割地而赂秦”。这只能说明贾谊把五次互有胜负的战争概括为一举成功,目的就是构成一种戏剧性气势。

  雄视时间之长,俯视空间之广,动词之精,排句之华,散体与赋体开合自如,这就构成了文章气势宏大、词茂而思精的风格。

  对于全文来说,这还只是个序曲,当然是个很有气势的序曲。

  文章至此,虽然驾驭矛盾,气魄宏大,但是,所述矛盾,只限于从秦国方面,就当时五霸七雄的局面而言,也还只是局部,虽然能自圆其说,然而,忽略了与秦相对的六国(实际上是九国)而言,则不可能不是片面的。要全面,作为论述深化的方法乃是从反面揭示矛盾。对于不利自己论点的因素不但不回避,而且加以强调,再使之转化为有利于自己的论点。这就是说,高水平的议论文,不但要自圆其说,而且要它圆其说。在辩证术中,叫作主动树立对立面。

  接下去是文章的第三个层次,所树对立面,不是一般的,而且是突出强大的对立面。讲敌方(诸侯会盟而谋弱秦)的状况,夸张其优势。第一,论土地“十倍于秦”;第二,论军队“百万之众”;第三,实行了针锋相对的“合从缔交”联合抵抗的政策;第四,不惜重金,罗致贤才,最著名的是孟尝、平原、春申、信陵“四君”;第五,以乐毅为代表的政治家“通其意”,以孙膑为代表的军事家“制其兵”,联盟攻秦。大笔浓

 墨,显示不论是人才还是军事,九国的优势和秦人的劣势对比十分明显,似乎战端一开,则秦国必败无疑。

  从议论文的写作来说,对立面树立得越强大,化解的难度就越大,但是,化解如能成功,就越是雄辩。

  在九国来犯的严重威胁下,秦人却并不抵抗,相反“开关延敌”。是不是设有埋伏,诱敌深入呢?并不是。战争却没有打起来,“九国之师,逡巡而不敢进,秦无亡矢遗镞”,不费一枪一弹,对方就失败了。不战而屈人之兵,九国“争割地而赂秦”。不但如此,而且是势如破竹,“追亡逐北,伏尸百万,流血漂橹”,强国请服,弱国入朝。文章采用的不是一般的对比模式(一国与九国),而是采用把矛盾推向极端的对比(军事上、国土上、人才上)强化模式。强化矛盾双方力量对比强弱悬殊,但斗争的结果却是力量对比的倒转。悬殊对比走向反面的结果乃是另一极端,极强转化为极弱。

  这种强大的对立面的转化,不是一般的转化,用西方人常用的话语来说,乃是戏剧性(dramatic)的转化。贾谊的气魄就在树立强大的对立面,展示戏剧性的转化,使得文章本来宏大的视野又带上了雄辩的风格。

  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,强弱转化的原因乃是九国表面上组成了统一战线,但是,并不团结,各怀鬼胎,不能统一进攻,不敢与秦国为敌。秦国在外交上实行连衡政策,各个击破,于是力量悬殊的对比发生了转化,强者崩溃,弱者凯旋。文章为什么省略了“九国之师,逡巡而不敢进”的原

 因呢?就是为了直截了当地把强弱胜败结果摆在读者面前,突出转化的戏剧性,增加文章的雄辩气势。

  文章做到这里,蓄势已成,意脉面临转折。这里需要一个总结,精彩的是文章只用了一个句子“奋六世之余烈”,仅六个字,非常简洁,干净利落。不过,贾谊为之加上了强化的赋体色彩:“振长策而御宇内,吞二周而亡诸侯,履至尊而制六合,执敲扑而鞭笞天下。”用了四个赋体的排比句,不但有文采、情采,而且有智采。赋体语句,在贾谊笔下是有节制的,适可而止。及至说到边疆的开拓,则以散体为主:“南取百越之地,以为桂林、象郡;百越之君,俯首系颈,委命下吏。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,却匈奴七百余里。”最后又以赋体作结:“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,士不敢弯弓而报怨”,“牧马”“弯弓”从行文上说,两个意象显得精练而生动,作者的笔锋游刃有余,开合自如。

  对立面如此戏剧性转化,使文章的意脉高昂起来,达到高潮。

  接下去,乃是意脉面临真正的转化。这个层次,和前面略有不同,有点史家笔法,寓褒贬于叙述之中。第一是“于是废先王之道,焚百家之言,以愚黔首”;第二是“收天下之兵,聚之咸阳,销锋镝,铸以为金人十二,以弱天下之民”;第三是“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,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”。从思想统一到强将利兵,层层强化,霸主自恋,累进式递增,基业本该万无一失。但是,所有这一切都暗含着反讽,所用之语言,从明显的“废先王之道”到含蓄的“以愚黔首”“弱天下之民”,甚至还有形褒实贬的“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,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”,(这种反讽

 到了最后“为天下笑者”,就直接表露出来了),为接踵而来的戏剧性最大的转化蓄势。最后这么强大的,远比前朝五代强大的秦国竟然灭亡了,而是灭亡于草根百姓甚至罪犯之手:

  陈涉瓮牖绳枢之子,氓隶之人,而迁徙之徒也。

  这是文章意脉转折的关键,戏剧性转化是文章结构的核心。强者,灭于弱者;贵者,亡于贱者。而这些人:

  才能不及中人,非有仲尼、墨翟之贤,陶朱、猗顿之富;蹑足行伍之间,而倔起阡陌之中,率疲弊之卒,将数百之众,转而攻秦;斩木为兵,揭竿为旗,天下云集响应,赢粮而景从。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。

  这样的戏剧性转化相当惊人,才者弱于不才者,智者亚于不智者,富者困于贫者,良将败于疲卒。对于这样的戏剧性转化,作者又一次用了赋体来对比渲染。结果已经有了,但是,转化的条件是什么呢?作者在这里暂且不表,而是笔锋一转又进行戏剧性对比:人才不及九国之君,武器都是些农具(锄耰棘矜),不及正规军队的“钩戟长铩”,行军用兵之道不及此前败于秦的军事家。这还不算,又对秦国从兴(以区区之地,致万乘之势)到灭(七庙隳,身死人手)的历史予以对比式的总结,为最后得出结论准备更雄辩的基础。

  然而成败异变,功业相反,何也?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,比权量力,则不可同年而语矣。然秦以区区之地,致万乘之势,序八州而朝同列,百有余年矣;然后以六合为家,崤函为宫;一夫作难而七庙隳,身死人手,为天下笑者,何也?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。

 为了得出这个“仁义不施,攻守异势”的结论,戏剧性的大转折,显然是为了从形式上取得更雄辩的效果。为了这种戏剧性,作者对历史作了省略。对于不可一世的秦国灭亡之原因,仅仅归结为陈涉一人之力,“一夫作难而七庙隳”,显然并不全面。与陈涉同年起义的至少还有刘邦、项羽,在陈涉称王同年,武信君称赵王,田儋称齐王,韩广称燕王,群雄并起,其中有贵族,并非仅仅是草民。陈涉后来屡屡被秦将章邯所败,最后被他自己的驭手杀害。真正把秦都攻克的是项羽,统一全国的是刘邦。为突出极弱战胜极强的戏剧性,展示出雄辩的气势,作者很有气魄地把所有这一切都省略了。

  从文章内容上来看,作者的结论“仁政不施,攻守异势”,并不全面。似乎,仁政施,则攻成,不施,则守败。但是,作者所概括秦国攻成与仁政无关,而守败,则与暴政有关。在这一点上,《过秦论(中)》倒是有比较中肯的观点:“秦离战国而王天下,其道不易,其政不改,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无异也。”意思是,夺取天下和治理天下,规律是不一样的。可惜的是,《过秦论(中)》也没有作充分的矛盾的分析,没有作雄辩的展开,只是单方面宣称如果施仁政,则不至于灭亡。文章在内涵上,也许对《过秦论(上)》有所补充,但是,在概括力上,在雄辩性艺术上,则大为逊色。故历史古文选本皆其上篇,而忽略其中篇和下篇。

  《过秦论(上)》思想上的局限,无疑不是贾谊个人的,而是追求仁政理想的汉初儒生群体。从文章写作的立意以及雄辩的风格来说,则无疑是贾谊不朽的创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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